每到清明,都会奔波几百公里,回老家给逝去的亲人坟头挂点纸。家里把挂纸称为“挂清”,也不知道这里的“清”究竟代表什么意思,但依家里挂清的习俗,就是用小张白纸裁剪成纸串挂在亲人的坟头。挂清时,不燃烛,不烧香,不用纸钱,更不能放鞭炮之类的,也许这里的清除了源于清明外,还带有些清静的意味儿。当坟头飘扬着洁白的纸串时,翠绿镶嵌的大山也点缀了些淡淡的素雅,随风起舞的清纸,犹如那山中簇簇的野花,清远悠扬。
曾祖母在世时,清明节前总会提醒该挂清了。家里没钱买白纸时,就用旧白布代替白纸做成清纸,不管农活再忙,父亲总会抽一个半天的时间去挂清。曾祖母总是把别人看望她时带来的糖果留给我,并时时嘱托我,当她去了另一个世界后,要记得给她的坟头挂上清,以免别的坟头飘扬着清纸时,她觉得孤独。挂清时,也是杜鹃在山头不停鸣叫时。曾祖母总会说,那日夜不停鸣叫的鸟儿,是天上一个爱背地里说人闲话的,非常讨人嫌的年轻媳妇,到处搬弄是非惹怒众神仙后,被王母娘娘罚到人间,让她白天叫,夜里也叫,直到嘴角出了血才能回到天上去。听着早晚不停的“布谷”声,总觉得那个“媳妇”有些可怜,但背地里谈论别人的是非长短,终究是不对的。曾祖母又说,其实她很聪明,等到七八月间乌泡(学名川莓)成熟时,她用乌泡汁染红了嘴角,就可以回到天上去了。
布谷鸟日夜鸣叫时,父亲总是起早摸黑地忙活着,犁地、抬粪、买农肥,家里苦活重活大都是他一人承担。父亲驾着犁翻耕起经历冬天冰雪封冻的田地时,我会跟着母亲收拾下田地周围的杂草。上一年秋冬枯死的草木,掉落的树叶,遇上二三月里的太阳天,焦的似乎会自动燃起来似的。收拾这些杂草,有时会用火,但这时用火需十分小心。一次在林边焚烧杂草时,一阵风将火苗引进了林子里,大火瞬间吞没了一片树木,好在熊熊的烈火并没有蔓延到周围连片的大山里去,奋力扑救后就熄灭了。父亲说如果火烧到了连着的大山,靠我们的力量是没法扑灭的,报警又离镇上太远,损失肯定是非常大的,家里也赔不起烧山的损失,他就只有选择去坐牢。懵懂的我并不清楚坐牢究竟意味着什么,只是父亲那扑火后满是炭黑色的面容,以及他说坐牢时的坚毅,连同那可怕的火焰,一起深深的刻在记忆里。
农忙时,家里的牛也是非常辛苦的。有时犁半天的地下来,牛时常静静的站着或躺着,连草也不想吃,特别是清明时,经历了冬天长期关在牛圈里、大多数时候只吃干稻草的日子,牛显得消瘦不堪,但又必须得用消瘦的身躯去拖动沉重的犁。耕完地休息时,我总是想法去弄些鲜嫩的青草给牛吃,牛也显得异常温顺,吃饱后不乱跑,我就有时间去找一种叫“紫萁”的蕨菜了。
收购的人会在清明前后定期来村里挨家挨户上门问是否采摘得有蕨菜,而找蕨菜,又是我非常在行的。常在山里转悠,家周围一两公里的田地、林子、小路,哪里有一块大石头,哪里有一颗特别的树木,哪里有一个小水塘,我都清清楚楚。找蕨菜,基本就是看着蕨菜出芽,到可以采摘时摘下而已。记不清收购紫萁是多少钱一斤,但每年我采摘到的都不少。卖的钱父亲上街时会给我买些铅笔、本子之类的学习用品,有时也买点糖果,有一次还凑够了买双胶鞋的钱。父亲带着新买的胶鞋回来时,自己异常的开心,再看那头裹白色包膜的紫萁时,心里装着说不出的欢喜。
在一个采摘紫萁的下午,我遇车祸摔断了胳膊,手绑绷带不能进山找紫萁时,心里有些失落。也是那一年的清明,父亲离开了人世,长眠于长有不少紫萁的寒山。他走的那天,手脚还沾满了种玉米留下的泥土。回家挂清,在父亲的坟头挂上洁白的纸串时,还会摸摸坟地周围的紫萁嫩芽,它那带着满身高贵紫色的模样儿,还是儿时记忆中可爱的样子。布谷鸟的鸣叫声萦绕着曾祖母的坟头,那个讨人嫌的媳妇的故事又出现在脑海里。在曾祖母的世界里,每个山头、山里的每个岩洞,甚至每一条小路都充满着传奇有趣的故事,也是这些故事,带给了山里孩子无限的幻想和快乐。
作者:宋永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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